第二十七章 我命独悬-《赤心巡天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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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而后才连身带枪,被斩为天边的一个星点,茫茫不知复去何远。

    那边怀劫天魔拥仙魔宫宫卫大军而来,在大军乍住、军阵骤止的当下,惊觉眉心一凉!

    本以为是那位荡魔天君单骑闯阵,要斩将夺旗,却只感到魔躯一轻——

    仙魔君加于此身的禁锢,被荡魔天君斩断了!

    命运的桎梏,今不复存。

    他又惊又疑地看过去,只见到斩飞无惧天魔的姜望,在无边魔海之上,半回其首,额发飞扬,容颜如这喧嚣世界中的静景。静海般的眼眸里,有的是漫不经心。

    “今为仙魔君而来,闲杂魔物,无谓劳我筋骨。”

    “长相思横绝诸天,更懒杀无名之辈。”

    荡魔天君慢条斯理地道:“退下免死——我只说这一次。”

    姜望并不否认自己受了不轻的伤。

    他甚至裸露他的伤口给众魔看。

    但谁能知道他还有几分余力,长相思一横之下,还能陨落多少绝巅?

    曾经一剑横世,叫诸天万界,后来者不敢登顶。

    如今斩下诸天万界登顶者,如刈麦割草!

    此剑无极也。

    怀劫天魔面无表情,心中已经剧烈挣扎,余光旁扫——

    在劫无空一剑之下挣扎浮沉半晌的无间天魔,已似渴鱼逃网,一头扎进虚空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    再没有什么犹豫的余地了。

    执掌兵旗、紫发独角的怀劫天魔,一手捂住先前的断臂,猛然间吐出一大口黑血来,瞠目惶声:“好强的剑!!”

    气息急剧衰落,身形倒栽入军阵。而后散入魔气,混为其中,终是一缕袅袅而逝的黑烟。

    参战的路线并不相同,逃走的方法也是各有千秋。不愧是绝巅。

    当无惧天魔回枪而来,意似下山虎,势如奔潮归。却只见茫茫魔军上空,荡魔天君一人独立,正波澜不惊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此刻虽有魔军五十余万,失去天魔统御,又有《上古诛魔盟约》搅阵,却也各自为营,难见体系。

    亏得魔族是天生的军队,阴魔无识,将魔少智,这才没有发生溃营的事情,还能合阵为潮,相抗荡魔天威。

    但在失去天魔主持的情况下,仅剩三五尊顽强的真魔,勉强调度着军势……这样的军队,显然无法同荡魔天君相抗。

    无惧天魔顿止于空中。疾飞九万里才回到战场,尚未来得及融入魔潮,独与荡魔天君相对。

    他明白他和魔潮之间有一条清晰的线。

    对方一剑把他斩出这条线,也会在他回归这条线的瞬间,将他斩杀。荡魔天君杀至此刻,不会允许任何一位天魔执掌魔军。

    这里明明是魔界!

    此时他孤枪独影,对面却风云煊赫。

    魔云在其上空就如华盖盘旋,魔潮在其脚下似乎举起神座。

    仿佛姜望才是那个统领群魔的至高领袖,而他无惧天魔是外来的挑战者。

    无惧天魔抿了抿唇,握紧了手中长枪。

    他心中从不知惧,但未免有恨。

    鬼龙魔君敖馗毕竟比仙魔君田安平、恨魔君楼约要“资深”一些,先一步来到魔界经营。

    龙魔宫里至少有两位天魔,真魔之数将近十位,其杂糅海族秘术所组建的魔军,更是拥众百万,堪称劲旅。

    其一旦倾巢而至,再加上仙魔君田安平,飞仙岭上便是九位绝巅,近两百万魔军。

    这九位绝巅中,还有两尊圣阶!

    此等阵容,如何不能同姜望一战呢?

    可两位魔君陛下,一隐一逃,全无担当!将大好局势,荒弃于此。竟使无垠魔界之堡垒,皆如粪土之墙!

    夜血长枪像一道横在空中的血色闪电,无惧天魔握此长枪,继续往前。

    敌势三鼓当竭也!姜望本以为这场战斗可以避免,未料此魔不走。有些意外地看过去:“你难道以为自己能拦住我?”

    无惧天魔摇了摇头:“我是无惧,并非无智。”

    姜望看着他。

    无惧天魔已经开始冲锋:“诸天大争,末劫祸境。败阵者不亡,失土者不亡,亡族者必先死族志!”

    “今知死也。赴一场必死的战争,唯愿能唤起几分魔族血勇。”

    他的眸光如枪锋一般寒亮,也一般无前:“使万界知天魔之担当,并非尽龙魔、仙魔之属!”

    姜望叹了一声:“今知无惧天魔也!”

    然后他也往前。

    他选择尊重,故向这样一尊天魔,发起同等的冲锋。

    两尊绝巅身影,在空中只是一个错身,仿佛惊电交汇在长空,有一霎照彻魔界的亮闪。

    然后血电消散了,白虹倒折,复入魔潮中。

    魔族大军浩荡,魔兵悍不畏死。

    魔潮是现世不可忘却的疮痕。

    但失去了天魔的统御,这五十余万魔军,也不过是一条无头的巨蟒。徒有凶狠的姿态,找不着绝巅的方向。

    当姜望重点清除军中的几尊真魔后……一眼望不到头的魔军海洋,顷而波涛自翻,狂澜飞卷。兵阵和兵阵打起架来,无识的阴魔乱作一团,稍存灵智的将魔亦被裹挟其中。

    飞仙岭上魔潮崩溃,东西自流,再也顾不得什么荡魔天君。

    姜望只是一把接住上古诛魔卷轴,自顾登岭,往仙魔宫走。

    那混乱不堪的魔潮,也知为他分流。

    他平静地往前走。

    茫茫黑煞之中,体现一笔如此深刻的空白。

    起笔在飞仙岭下,落笔在“仙魔宫”三个魔字之前。

    姜望抬起眼睛,轻吹一口气。

    霜风一缕,吹散了墨字上的阴翳,让仙魔宫的匾额,愈显明确清晰——

    仙魔君确然在宫中。

    而后西北现霜色,天降不周风。

    狂风席卷飞仙岭,正是浩荡天风过魔境!

    如扫落叶,在他身后扫出大片大片的空。

    他并不回头看一眼,抬步踏入宫中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吱呀~

    厚重的青铜大门缓缓拉开。殿内并不寒凉,但有岁月的冷意扑出。

    飞仙岭上的厮杀,丝毫不能惊扰这深宫的幽冷。

    在人族早期的情报里,仙魔宫的内部建筑是飘逸轻灵的,兼具仙魔之盛。

    田安平显然为它带来了变化。

    推进殿门即是宫室,走出宫室就是长廊,长廊尽头又为宫室。

    烛台,屏风,丹陛,廊柱,龙椅……就连帷幔的织纹都完全相同。

    一间间完全看不到差别的宫室,像砖石般垒在一起,毫无美感可言。没有一丁点视野上的波折,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重复。

    出入此间一万年,不过是重复踏进宫门的第一天。

    这不能不让人想到即城。

    曾经姜望代表齐天子传旨,问罪大泽。无论田安平怎么邀请,都站定在即城之外,寸步不入城中。

    那时候的确是心怀忌惮的,离城之时都是面门而走,不肯交出后背。

    如今他只身踏进宫门,在长长的廊道漫步而行,却也似观花赏月,漫不经心。

    廊道重复着廊道,宫室复刻着宫室,视野里千万载不变的布景,疑似有无穷,在感知里并没有终点。

    啪嗒。

    姜望站定了。

    “田安平。”他波澜不惊地道:“你既不出战,又不逃亡,难道就只是为了在这里故布疑阵,跟我玩这迷宫的游戏?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渐冷:“四十年前我会陪你,如今却失了童心。”

    密密麻麻的宫室中,层层迭迭的田安平的声音响起:“诚如阁下所言——虽诸天万界,宇宙无极,我又能往哪里逃呢?”

    “在这里,凭借不朽魔功支持,有魔军相援,占据天时地利,我还能有一战之力。”

    这位仙魔君的声音很平静。他只叙述真相,而不表达情绪:“一旦离开魔界,真是惶惶无立锥之地……只能任凭宰割了。”

    姜望审视着当前这间宫室,便如审视田安平的表情:“既然这样,刚才大军列阵,天魔云集,你怎么不站出来,趁机与我一战?”

    田安平没有正面回答,却道:“你知道吗?魔族其实并不在意士气、意志、精神之类的塑造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‘亡族者必先死族志’,此言谬于魔族。”

    “在这个种族里,所谓的‘士气’,只存在于天魔、真魔之中。”

    “能在极度恶劣的魔界,杀出一条路来,成就真魔,乃至天魔,这样的强者自然不缺意志。”

    “而真魔之下,那些将魔、阴魔,大都可以奉命填死,无须锤炼,已怀第一等‘卒不畏死’的兵员意志。”

    “魔界君主练兵,只需要让这些愚蠢的东西将各种兵阵刻进魔性本能,就足以摧枯拉朽。”

    “在无数阴魔中大浪淘沙,筛除孱弱之辈,很快就能组建一支军队。”

    “若还能嵌进一些罕有意志的将魔,能够将兵阵再次升华,就称得上强军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文明,种族,我们并不在乎。魔的自我认同,在诞生之初就已经形成。”

    田安平回荡在全部宫室里的声音,做最后的总结:“他们无法支持我赢得胜利,我也不看好你故意留出来的机会——这是我不走出仙魔宫的理由。”

    姜望问:“但你又召他们前来?”

    “多少能耗你一点精神。”田安平毫无波澜地回应。

    姜望微微挑眉:“看来你真的很适合魔界。”

    田安平持不同意见:“不,不。在那些不甘于牺牲的地方,能做到冷酷的牺牲,才能叫做本事。因为你的决定不止要对抗人性,也必然会招致伦理秩序的反噬。”

    “但在这里实在没什么好说——”

    他的语气有些惋惜:“所谓用卒如泥,以命填胜,在魔界也太稀松平常!”

    姜望沉默了片刻:“没有想到会在你口中听到‘伦理’这个词。让我觉得新鲜。”

    身为齐国名门公子,妄杀名门天骄。身为齐军统帅,轻掷大军生死。身为田氏核心,行事从不考虑核心,甚至他自己的亲哥哥田安泰,都在他的麾下沦为疯子。

    这样的一个人,其实是对伦理秩序有深刻认知的!

    这只是现世诸多“线条”的一种,是应当获取的“知识”。

    他从来都知道他做的很多事情,都不符合人族公序意义上的正确,可他不在乎。

    田安平的声音响起来,仍然情绪寡淡:“荡魔天君是不是在想——他怎么敢?田安平怎么敢杀李龙川,又怎么敢在你这魁于绝巅的强者面前,这么轻描淡写地说‘牺牲’?”

    姜望眸光微抬:“你田安平没有什么不敢的,只要你认为这件事情你能够承担得起代价,你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。”

    “靠近真理的道路有千万条,你近乎贪婪地往前走,生怕浪费了一点时间。”

    他重新开始迈步:“我要做的事情,无非是告诉你——你在求知求真的过程里,犯了巨大的错误。你根本没有认清现实,没有看到真相。这件事情的代价,你无法承担。”

    对田安平这种不知惧不知死、眼中只看得到所谓“真理”的人来说,最大的惩罚是“错误”!

    层层迭迭的宫室中,终于响起田安平的叹息:“很好,你非常了解我——你的确重视过我。这是我的荣幸。”

    怎么不重视呢?

    今天他放一个真魔来仙魔宫报信,给田安平逃跑的时间,给田安平准备的时间——恰恰是为了展现他的无敌姿态,以横压一界的威势压迫群敌,瓦解仙魔宫必然会有的、本该源源不断的援军!

    同时也是给自己一点恢复的时间。

    他不认为自己突入仙魔宫,能够瞬杀田安平。他相信田安平这样的存在,必然有创造奇迹的本事,能够在他面前挣扎几合。届时魔族援军再涌来,反倒令他腹背受敌。局势为难倒是其次,让田安平趁机逃掉,却是不美。

    他是抱着一定要杀死田安平的决心,以绝不容留任何机会的谨慎,来到这飞仙岭。

    对于这一切,姜望并不言语。

    他只道:“你的外府内楼,确如真理长存,远迈前人所想——但这千篇一律的布景,我已经看厌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。”他问:“你准备好了吗?”

    是否做好去死的准备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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